她为谁?(小说)（他为她而来小说）

十一月的江南，虽然没有北方那满天飘零的黄叶，但草木也没了春夏时的鲜亮，叶子深沉了许多。

　　失恋的我从申城逃到姑苏，出来走走，只是为了淡化我心中的痛楚，平复平复自己乱麻似的心绪。

　　我真搞不明白，我迁就他，放低身段，把自己卑微到尘埃，他仍然无视我的存在，随意践踏我的尊严，就因为他生在申城，我生在苏北小县城？我不知道他的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底气哪来的？

　　姑苏是水城，我住的宾馆后面就紧挨着小河，河对面就是民居。

　　我坐在后窗，百无聊赖地轻啜着咖啡。时尔对着杯中袅袅而起的氤氲热气发呆，偶尔会瞄一眼对面民居阳台。

　　从阳台上晾晒的衣服，我判断这家没有小孩，因为只有成人的衣服。

　　八点半，阳光照亮了宾馆窗后民居的阳台。

　　这时，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，推着轮椅出现在阳台，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。

　　男人把她安顿在阳台小桌子边，进去不一会又端出早餐，他把盘子勺子摆在女人的面前。

　　女人拿起勺子，动作怪怪的，笨拙的像三岁小孩。

　　男人不时用另一把勺子舀一些菜放到她面前碗里，时不时还帮她碗移到她嘴边，或擦拭一下被她弄脏的桌面，或用餐巾纸揩一下沾着饭迹的嘴角……男人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她。

　　女人迎着阳光，吃得很慢。她身上没有病人常见的急躁，很平静，很安详。

　　我在想:同样的一个家庭，纵使人家女主病魔缠身，人家男主还能耐心细致地照顾她，而我为他付出那么多，换来的竟然是他的无视！

　　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呢？我不禁潸然泪下！

　　早餐后，男主走了，阳台只剩女主一个人。

　　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，沐浴着秋日阳光。静得像无风的湖波，宁谧，无我。

　　当她发现我在注视她，她向我微笑致意。我忙起身，双掌合十，向她微微点一下头，算是表达了我对她的敬意，其中也含有一份我对她由衷的祝福。

　　接下来的两天，我们两人隔窗相互注视着。这注视不是直勾勾不挪眼的盯着，或相视一笑;或相互在揣摩对方;或看似相对，却眼中无一物，心思早已超然物外。

　　她坐在轮椅上，大部分时间眼睛是微闭着的，过一段时间，会吸一下面前杯子上吸管，吸完就静静地坐那，一动不动。

　　而我，相对于她，算是活泼多了，一或起身烧水，一或起身冲杯咖啡，一或翻看两页书。坐累了还舒个懒腰，抻一抻胳膊。

　　我们两人没有语言交流，就这样彼此陪伴着，虽然素昧平生，但没有一点违和感。没有尴尬，也不觉得无聊。

　　来姑苏第五天，与河对面女人相识第四天，早上起来，吃过早餐，我收拾收拾与她作别，准备返回申城。

　　我打开后窗，向她挥手告别，她微闭着眼睛，像没看到我和她打招呼。

　　当我放下手，准备转身时，她猛地睁开眼睛，满是不舍。

　　说实话，我也有点恋恋不舍，难得常清净，不想惹尘埃！

　　我从后窗探出身子，向她作拥抱状，她笑了，笑得让我感觉很凄然。

　　继而，她艰难的抬起手，向我招了招。

　　我打着手势问:是不是让我过去？

　　她点头示意:是的。

　　我本不愿过去，隔着河，彼此陪伴，感觉非常好。一旦走近，我心怯了！

　　我不忍心拒绝一个长期被困在阳台的女人，犹豫一下，我还是点头同意了！

　　我绕过河，到了她家。

　　她告诉我，她很小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，二十岁不到，就跑遍了全国各大医院，吃的药不得用车装，也得动斗量。最终她的病越发严重，骨骼变形，十几年前就不能自行行走了。

　　我问她现在身体状况如何？

　　她凄然一笑，“还能如何？这不你都看到了！”

　　她身体蜷缩在椅子里，脸色苍白如雪，眼眶深陷，颧骨高突，头发干枯，手腿都变了形，身体也佝偻了。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棵即将枯萎的树木。

　　“生活能自理吗？”我问。

　　她努努嘴，示意眼前桌子上的水杯，这是一个给婴儿专用带吸管的水杯。“水都是他给我准备好的，哪还能自理？”

　　她还告诉我，她连上床睡觉，上卫生间方便，都得要人帮助，而且抱她必须是她老公抱。别人也不敢抱她，怕一使劲，把她抱散架了。只有她老公会顺着她的劲抱，她才感觉不到痛。

　　“你们有孩子吗？”

　　她黯然道:“我从小就开始吃药，早早就失去生育能力。”

　　我听到这，内心由衷地感叹:这个男人太伟大了！守着病老婆，一生不离不弃，真的难得！

　　我也把自己失恋跟她讲了。

　　临离开她的家，她让我推迟一天走，说明天上午她有一样东西给我。

　　我从与她交流中，她隐隐地告诉我，她时日无多，面对行将枯萎的她，我不忍心拂逆她的意思，便答应了多留一天。

　　第二天上午，我如约而至。

　　她交给我的东西就是一封信，交信时要我一年后的今天，再来看她。信，到那天才能拆。

　　第二年的国庆长期，我特意提前订了去年在姑苏住过的那家宾馆，一是为了忙碌一年的自己松驰一下;二顺便来履约。因为十一月份没假期，那时来还得请假。

　　国庆节这天，姑苏大街小巷，除了人还是人。我依然躲在宾馆，临窗喝着咖啡，边喝边注视着河对面熟悉的那幢民居。

　　阳台小桌子还在，却不见去年人。一天那里都是静静的，显得寂寥。

　　一连六天，我盼望的轮椅上女人始终没有出现，连同她的男人也没出现过一次。

　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从我脑子中涌了出来。

　　我拿出她给我的信，我翻来覆去的看，真想打开看一看她信里说的是什么？

　　想想，约定的日子还没到，最后我还是忍住了。

　　第七天早上八点，正当我以为此次姑苏之约没有结果，准备返回时，河对面的民居阳台有人了，轮椅上女人的男人，独自坐在阳台小桌子边，安静的品着茶。

　　女人呢？她去哪了？不会真的走了吧？

　　我放下行李，决定登门造访，履了她去年之约。

　　当我敲开她家的门，开门的男人很诧异，经过我一番解释，他很绅士的邀我进了屋。

　　进屋后又把我引到阳台，给我泡了杯茶。

　　我开门见山问:“她呢？”

　　“走了，今天五一前走的。”

　　他的回答证实我的预感。

　　我作为女人，面对眼前儒雅而风度翩翩的男人，怎么会看上病魔缠身的她的？他是不是心甘情愿陪她过完这一生的？我非常好奇，“你陪她一个病人，耗了大半辈子光阴，后悔不？”

　　“不后悔！她虽然有病，但她有独立的思想。因为照顾她，我玩遍大江南北。”男人很平静的说。

　　“照顾她你怎么有机会玩的？”

　　“你别看她身体不好，我带她到处求医问药，每到一个地方，首先是把这地方名胜古迹，旅游景点玩了遍。她说:我们不能只为我来看病，如果那样，对你是不公平的。”

　　听了他的讲述，我由衷感叹道:“她，真了不起！”

　　她一生与病魔争斗，但人家拥有爱情，活得也十分精彩！

　　当我告诉男人，我与她有约，她给我留一封信，“她不在了，我当你的面拆吧！”我拿出信道。

　　他点了点头。

　　我拆开信，展开，信中夹一张存单，存单金额100万。

　　信的内容:

　　……

　　你有不屈服的灵魂，你有渴望受人尊重的期盼，你有不服输的犟脾气。但你缺乏独立的精神，女人唯有独立才能赢得尊重！

　　你越是在男人面前卑微、迁就、顺从，越换不来尊重。

　　女人一旦独立了，男人会像对待女皇一样捧着你，对你的忠诚无需约法三章！

　　随信奉上这张存单，算是给你独立的启动资金，我相信我的眼光，你一定能站起来，也一定会赢得属于你自己的爱情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读完信，我才真正感受到她佝偻的躯体中有独立的精神支柱，一直在放着光芒，让我敬仰！

　　我也逐渐在独立起来，无需她的馈赠。我把信中存单递给了眼前的他，“这是她留下的，还你。”

　　“她留给你的，你留着，给我干嘛？”

　　“这不属于我的，我也不需要！”

　　“呵呵，要不你就投在我们公司，算作股份。你要相信我的话！”

　　“随便你！”

　　我放下存单，像受过洗礼一般，脑子中从未有过这样澄明，仿佛装了明亮的灯泡。

　　两年后，我彻底离开了申城，成了女人原先居住的房子的主人，当我和他一同给她上香时，我对着她遗照问:你是为了报答他，还是为了成全我？

　　她注视着我，笑而不答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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